关于“艺术”与“艺术家”的本质,解释已然太多。但是我相信人们的解释总难以臻至完美的境地。因为“艺术”,是个过于“活性”的存在。在我看来,艺术可以是诗性的,也可以是哲学性的,还可以是思想性的,甚至是物性的……,具备着无法预料的可能性。
我们对“艺术”的关注,充满着期待性。八大山人还未诞生之前,明末清初的绘画领域谁也无法预料他的出现。塞尚出现之后,在十九世纪后期的法国艺术界他仍然默默无闻,甚至作家朋友左拉在小说中对他也造成过自尊心的伤害。特色的艺术家的出现,往往会给人们带来某种的意外的惊喜。
贡布里希说过,这个世界不像一幅画,但一幅画看起来往往像一个世界。一个画家就是一个独到的世界。每个画家都在以自我的世界的呈现激活着关注“艺术”的眼。
玲子的出现就有些令人意外。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她的先生,书画家徐忠平在中央美院进修,她只是一个“陪读者”。那时,我为他们代课,玲子远远坐在课堂一角旁听,她几乎没说过话,但从她的眼睛中可以看出她是极有灵性的人。几年间,他们夫妇极少的音讯。去年秋天的一天,我却意外地看到了他们夫妇在艺术博览会上的不少作品。“玲子会画画?”这是一个新消息。事实上,她的画龄不足五年。及至他们夫妇请我到她的画室去看画后,我终于相信“艺术”是一个充满可能性的领域,也对玲子的绘画才能深信不疑了。
她虽然大学毕业,但学的是中文;她从未读过“美术的科班”,可以说任何绘画的基础也没有,她最好受到的熏陶是经常看先生画画、写字,翻阅家里的画册——有时也要陪先生看看美展或听家里的客人与先生聊艺术的天儿。可是,不管你是滞认可玲子的绘画,你是不能不承认她的绘画天赋。如今的时代,“形式”上的画家太多,“本质”上的画家太少。而玲子却是一位“本质”上的画家。她缺少训练,但她富于素质。
玲子的艺术素质属于诗性,因而她的画也富有诗意——当然,她的诗意是表现的,她的抒情的,是个人化的,忧郁与散淡的气息弥漫在她的人物与风景画上。
她画了不少自画像:沉思的、惊恐的、伤感的、灯光下的、原野上的,稚拙而谨慎的笔触,灰暗而冷幽的色调,变形而生动的造型与神情,凝固着忧怨和孤寂感。我想,她的稚拙的造型语言并非是画艺精熟后的返朴求生,而是某种绘画基础训练先天不足的不自觉流露,但是,这一点并没有消减其绘画的魅力,反而使她的绘画语言具有了某种特殊的吸引力。比如说,并不是有意夸大艺术天赋及缺少基础训练的绘画的作用与价值,只是想说明:艺术的魅力不只在于技巧。“艺术”这个存在肯定是包含了形上与形下因素的存在。但是,艺术的最动人处往往在于其内寓的精神性。至少,玲子绘画的存在价值在于其精神气质的感染力。她的人物肖像包括那些变形人体都秀“生 ”,但却十分真纯,那是一个细腻丰富的女性心灵情感的生存疑惑与精神漂泊。它的大气而又笔笔小心谨慎而为之,构成了一个新的视觉世界,足以惊诧世俗,令人流连凝眸了。
玲子的《西北纪游》组画及其它风景画比她的人物画更完整,艺术效果更动人。初次的大西北写生迷醉了这位独具才华的女画家,她天性中的田原乡野的诗人感受获得了一种解放,我们在她的风景创作中欣赏到了她人物画中少见的某种愉悦感,尽管其中也不乏淡淡的落寞。
玲子的绘画是纯净朴实的,没有炫人的技巧与震人心魄的主题或富于魅力的情节性,但是它们十分耐看,在单纯中归于丰富,弥漫着一种忧郁的诗性气质,让人难忘。意大利著名电影表演艺术索菲亚. 罗兰说:“一个艺术家的天职就是要培育一种淡淡的衰愁。”(《生活和爱情》第296页)而哲人尼采说:“只有作为一种审美现象,人生和世界才显得是有充足理由的。”(《悲剧的诞生》第105页)玲子通过绘画的形式表达了自己对于生命的感受,呈现了一种生存忧郁意绪,我想,这足以证明她作为一位富于个性气质和表现才华的女性画家的存在价值了。
由此,我想到了“艺术家”不是一种出身,也不是一种职业,它是一种本然或宿舍。真正的艺术家只是遵从这种本然或宿舍去存活罢了。又因此而反观玲子,她不过是一个本分的艺术家,用她的作品证明了她的生命本质而已。所以,在我眼中,原来,现在以至将来的玲子都是平凡的,当然,也是独特的。我只是希望她绘画世界的忧郁,不是让欣赏她的世界的人更加感伤,而是更加平淡和乐观。 2000年元月于北京化蝶堂 |